文|刺猬公社 怡晴
編輯|陳梅希
“夜校”的概念,正在全國風靡。
11月6日,央視新聞報道,上海夜校的秋季班火爆到65萬人同時在線搶課,達到了一課難求的程度。短時間內,夜校風吹遍了全國各地,打開小紅書,北京夜校、西安夜校、深圳夜校、成都夜校、天津夜校、長沙夜校紛紛開啟了學員招募。
早在10月底,第一批嗅到夜校風口的發起人們就在小紅書發布了招募貼。他們告訴刺猬公社,自己也沒有想到引流會如此迅速——有人在短短兩三天內,建立上千人的社群;短短一周之內便能組團開課;不到兩周的時間,有人就可以做到規模化,組建起了四人的小團隊。
沒有門檻,只要發布一個筆記,就可能在一夜之間成為流量王者。風來了,不吹起來都不行。
丸子是深圳夜校的主理人之一,十天前的她還很迷茫,不知道35+的自己未來會是怎樣的走向。發起夜校的那一天,上千流量朝她涌來,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她決定抓住這次的風口,在深圳這座務實的城市,用低價幫助更多人實現那些錯過的夢想。
電話聊天時,丸子剛剛在深圳的培訓機構跑了一天,給嗷嗷待哺的學員們聯系場地,嫁接培訓老師。站在燈火通明的騰訊大樓前,她展望著對夜校的規劃,然后說:“我把夜校看作我的重啟人生。”
在她看來,夜校如今這么受歡迎,也是因為大家正在用五百元,找回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未完成的夢想。
在和北京、深圳、西安、成都等夜校發起人溝通后,刺猬公社發現,作為一個時代的產物,夜校曾經為大家提供了一個掌握技能的渠道,而在當下,它更像一種“精神寄托”,用五百元的低價,一個月左右的課程,滿足不同地區、不同人群的需求。這些需求都指向了一個目標——真實而具體的線下社交,停止內卷后的新生活。
起量快,風口來了?
夜校或許是2023年,最真實而猛烈的風口之一。
它的需求量巨大到,一個普通人僅僅通過小紅書的帖子,不使用任何運營技巧,就可以在一夜之間吸引上百人,三天內初步建立上千人的群。無需推廣營銷,學員們就會積極主動地詢問開課相關的所有程序。
逐夢是北京某夜校的主理人之一,10月底,工作了一天的她看到上海夜校的火爆后,立刻和朋友們聊起在北京做夜校的可能性。
逐夢的主業是運營,在做夜校方面并沒有太多的經驗,面對這個新興的產業,前方沒有太多成功范本可以參考,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
但直覺又驅動著內心,有一次和朋友聊到半夜十一點后,她決定無論成敗與否,至少先嘗試一番。
10月29日的晚上九點,幫朋友搬完家之后,逐夢在小紅書上發布了夜校上課的征集筆記,沒想到一下子“爆”了。800+點贊、600+收藏,上百人的私信,直白而給力的數據沖擊著逐夢的內心,“你搜北京夜校,熱度最高還是我這條帖子。”
不到一周的時間里,逐夢已經在微信上建立了四個社群,約一千人都有強烈的報名需求。此外,小紅書的流量還在繼續漲,逐夢的溝通工作繁重起來,一方面她要確保報名的學員們是真的想上課,而非沖動;另一方面,她開始進一步思考聯系機構、尋找場地,將夜校進程往前再推一步。
逐夢不想急于求成,而是想和機構保持長期的關系,將這份合作持續下去。起量快,成團迅速,是多位夜校發起人們的共識,但成功開課的卻是少數,且目前開班數量并不多。
二白也是北京夜校的策劃人之一。10月底,看到上海夜校的火爆后,她立刻小范疇地對朋友發起了問卷調查,沒想到的是,大家對這件事的積極性很高。
作為一名待業建筑師,二白沒有太多工作上的考量,說做就做,在不到兩周的時間里,就已經擁有七八個活躍的社群,近兩千人的流量。
發完問卷調查,考察各地區學員的需求后,二白便模仿上海夜校的收費制度,10-12課時收費500元,用低價打開夜校市場。與此同時,她迅速設計課表,日料課、散打課、化妝課、書法課……盡量豐富,一應俱全。
(圖源:二白提供)
盡管起量很快,但夜校的成課速度并不快。
在二白看來,夜校是一個新興產物,發起人們并沒有一個對標或者模仿的對象,一切都在摸索中,既要看區域、時間、場地,與學員建立信任度,也要將教課老師的時間考慮在內,“并不會說我現在有一個課,就會被一搶而空。有時候可能是這個課距離遠,又或者在附近我并不感興趣,僅這兩點就將學員拒之門外了。”
她的目標是要讓學生在半個小時范圍內就能上到自己感興趣的科目,并會一直朝這個方向做下去。
目前二白已經開了三四門課程,有自媒體班、書法班、拳擊班等,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直覺下周開課數量會更多。
短時間的起量快意味著“現代夜校”并非是一個成熟的產物,發起人們往往是在頭腦一熱的瞬間,就吸引了大批想要參與的年輕人。站在消費者的角度,大家也會關心師資力量如何、是否有品質保證、上班時間的協調、夜校與家的距離等,要想等一個合適的成團班級,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做夜校,就像做物業
除了迅速起量外,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夜校規模化發展速度也十分之快。
“主要還是忙不過來。”西安夜校·城市緩沖區主理人小崔說。起初,小崔也是看到上海夜校火爆后,想在閑暇之余報一個興趣班。他上網搜索后發現,西安地區還沒有這種夜校,于是順理成章地成為西安第一批開夜校的人。
十天之內,他和三個朋友組成了小團隊,運營起超過700人的社區,高峰期有13個班級同時開課。
年輕人的踴躍參與,讓各地夜校社群得以輕松起量,但想真正把課程落地,進而完成規模化運營,課程端的教育資源供給,才是夜校主理人們眼下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小崔和團隊成員通過自己的資源聯系當地有名的老師,也到培訓機構中以引流為優勢尋求場地與師資力量的合作。出乎意料的是,不論老師還是機構,都非常愿意配合,他們寧可少賺甚至不賺錢,也想參與進來。
開課時,整個團隊都會跑到現場進行旁聽,保證課程質量的可靠性。“這個項目既有商業價值,也有社會價值,每一個環節都獲益,實現多贏就是我們的信念。”
作為一個普通的打工人,在風口來臨之時,小崔希望通過西安夜校,為這座歷史名城創造一個現代生活的緩沖地帶,幫助年輕人找到一個享受生活的新方式。夜校的“規模化”指的既是不同地區夜校規則在短期內建立了從課程、定價、師資、售后的初步的體系,也指團隊的規模化。
和小崔不同,丸子將深圳夜校的發展作為自己的兼職。不到十天的時間里,丸子已經擁有了3000人的社群,消息多到根本回不完。夜校在深圳的火熱程度,讓丸子沒有想到,她手忙腳亂間只能尋找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經營。
(丸子夜校舞蹈課堂海報部分展示)
團隊四個人都有主業。丸子主要從事企業服務行業,積累了多年的管理與服務經驗,負責整個團隊的統籌。負責運營的工作人員,現實中從事室內設計,負責圖文宣傳的,現實則從事攝影工作。
在上千條私信報名夜校的人中,也有一位00后女孩提出要成為“合伙人”的訴求,丸子覺得有意思,吸納她成為團隊的一員。夜校課程的設置往往來自于問卷的調研,通過了解學員們的求學意向,發起人們同步攢局。其中,并非所有的課程都是五百元的學費,不同課程之間的價格不盡相同;不同地區的課程也不盡相同,呈現出區域性的差異。
丸子發現,在北京或者西安,課程大多數與休閑生活息息相關,如書法、古琴、化妝等,但在深圳卻截然不同,務實的深圳打工人把語言和技能的學習看作第一位。在丸子的夜校中,英語學習需求是最多的,其次是粵語,“深圳和香港的交流十分密切,大家學粵語想去香港讀書或者兼職,所以這是我們夜校第二受歡迎的語言班。”
夜校的老師一方面來自發起人的個人資源,另一方面則來自培訓機構,后者不僅可以提供老師,有質量背書,也可以提供場地。丸子最近正在努力和培訓機構洽談合作方式,課程的議價并非都固定在五百元。
她舉了自己定價的過程。因為在乎口碑與服務質量,丸子往往會尋求專業機構的老師合作,如果她在美團、大眾點評等APP上看到團課的價格為1000元,她則努力為大家談到500、600的價格。
低價是夜校不同于培訓機構的優勢,而它提供給培訓機構的,則是手中的學員流量,通過積極參與的學員,讓培訓機構閑時的空間、教育資源能夠再次利用。夜校的本質,就是讓學員獲得想要的,也順便帶動機構在短期內活躍起來,甚至獲得更多轉化。
五百元是低價模式的代表,但不同的課程往往會因為市場價格、場地獨特而上下浮動。某種程度上,“夜校”的存在像是培訓機構界的帶貨主播,它負責幫大家把價格打下來,把產品的質量講清楚,然后愿者上鉤。
“物業”更符合丸子對夜校的定義,她要做的是滿足普通人的需求,為學員們提供最好的服務,“所以1000的課程,打到200元,是不現實的,除非你想撈一波就跑。”
惡性競爭,夜校風云
夜校的組建過程并不簡單,雖然在制度與課程設置上可以互相借鑒,但落到實處,又各有各的難點,比如場地的找尋,比如獲得培訓機構的信任。
為了能取得培訓機構的信任,丸子有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的芝麻信用給對方看。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兩周不到崛起的“風口”里,惡性競爭已經出現。
北京夜校主理人逐夢一夜之間被巨大的流量托起,在起號不到一周的時間里,就像坐過山車一般被舉報。
11月2日,九天前的晚上十點,逐夢收到微信團隊的安全提醒,上面寫著自己的賬號被懷疑“對他人造成嚴重騷擾”,因此遭到投訴,在一周的時間內不可添加任何人為朋友。
剛起步的流量,因投訴的不可抗力被迫停止。逐夢冷靜下來,覺得停下也好。面對潮水般涌來的流量,逐夢一度焦慮到睡不著覺,短短幾天便有一種精力被掏空的感覺。她打算在封號期間思考“夜校”的長期規劃與風險預判,比如自己到底要做怎樣的夜校,請老師的過程中又存在哪些風險,爭取吃一塹長一智。
以資質為例,逐夢在調查詢問之后發現,作為個人,她是沒有資質找老師組局對學員進行培訓的。如果操之過急,她擔心自己會踩到法律的雷區。她告訴自己,要慢下來,不要急,“因為我想長遠地做這件事,而不是一時興起。”
(圖源:逐夢提供)
逐夢被投訴的遭遇,丸子感同身受,她懷疑是同行的惡性競爭。在引流第二天,甚至還沒有正式開課,丸子經營的客服號就已經被封了,她感到不可思議:還沒開始,行業里就有人已經看不慣了?
“現在深圳有很多人在學我們拉人,但是不跑機構,也不琢磨經營,文案完全靠抄我們的。他們就是等不到我們的下一步,干脆就把我們舉報了。大家都沒有吃到這塊肉,擔心別人吃到肉。”丸子說。
在日常運營過程中,丸子和團隊就已經發現了這些惡性競爭的苗頭。有同行“潛伏”在他們的多個群里,套上馬甲一邊舉報一邊談機構,結果自己談不下來,只能化敵為友,試圖添加丸子為好友,尋求合作共贏。站在風口上,有人想撈快錢,有人想要打好口碑基礎,做更長遠的規劃,扎實地走一步看一步。
逐夢在停下來的時間里,有不少機構找過來合作,但是她還十分謹慎,嚴格篩選著合作伙伴的同時,挖掘夜校存在對于B端機構、C端用戶的更多價值,也和同行互通有無,摸著石頭過河。
深圳夜校的畫像以年輕人居多,多為在校大學生或者畢業兩三年的年輕人。丸子打算接下來用低價的優勢,吸引35+的中青群體,甚至是老年群體。
在飛快發展的互聯網時代,留給老年人的娛樂生活十分局限,即便看個電視,也要有繁瑣的轉換模式,更遑論不同平臺的會員充值。老年人的娛樂空間被大大擠壓的問題,應該得到重視。如果推進順利,丸子將在下個階段推出中老年班,“大家帶著爸爸媽媽一起來上課,或許也是一種家庭需求。”
丸子從畫像入手,希望將來為夜校進行企業化、制度化、標準化的打造,讓行業生態更加健康。
至于盈利與漲價,似乎并不在發起人們當下的思考范圍,做到收入與成本的平衡,掀起一波浪潮,做一件有價值的事情,足以讓他們得到初步的滿足。所有人都期盼著,有一種模式能成功跑通,有一個案例可以得到借鑒。
線下社交,停止內耗
夜校的興起,是時代與個人節奏的重合。
“這不是一個容易賺錢的模式。”北京夜校繽紛講堂發起者Vicky張感慨道,她的本職工作是亮諸葛科技創始人,發起夜校是她的另一場冒險。她給自己的夜校命名為繽紛講堂,是因為一期12節課,安排了茶藝、書法、紅酒品鑒等12種不同的交流體驗,這種模式帶來的困難是,尋找對應教學資源的成本被大大增加了。
盡管在籌備的過程中,耗費了大量的人力和時間成本,在招生上面臨轉化的問題,能做到怎樣的程度也未可知。但面對千人的咨詢,首鋼基金的場地支持,她還是打算把這件事堅持下去。
Vicky張說,她的初衷很簡單,就是通過努力和嘗試,做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情。
逐夢在剛畢業的兩三年里,屬于卷人一族,她想努力工作,解決好生存的問題。而在畢業的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她更想到外面走一走,見一見朋友,在和大家的交往中,不斷認識自己,回歸生活。
對于逐夢來說,夜校是一種“線下社交”,是用最低的成本,重新拿起自己曾經的夢想。停下來的時間里,逐夢已經想清楚自己做夜校的目的,她在自己的小紅書賬號上寫道:用最小的成本找到自己的熱愛;工作之外還有更有意思的生活與朋友;每個人都可以用夜校將自己富養一遍。
(圖源:逐夢提供)
開夜校,是機遇,也是逐夢的“理所當然”。
蛋蛋是逐夢的朋友,在她的啟發下,他在工作所在地成都發起了夜校的招募。作為95后,蛋蛋已經更換了多份工作,就在發布招募的前十天,他甚至剛剛裸辭。并非是為了夜校的創業,也并非工資不到位,而是這份職業為他帶來了嚴重的內耗,裸辭是他當下更好的選擇。
在成都,蛋蛋做過高薪的工作,可以月入過萬,但他最懷念的一份工作,并沒有很高的薪資,也沒有繁重的工作量,中午的時候,他可以到樓下閑逛,享受午后的陽光,內心平靜而愜意。遺憾的是,公司營收能力不足,最終遣散了團體。
對于蛋蛋來說,夜校的出現,是一種對內卷的思考,讓大家停止內耗,投入到更輕松的生活,“大家在放松的同時,也多習得了一份技能,有興趣,也有生活。”
丸子在聊天的最后告訴我,“我也想告訴35+的女性,不要擔心,不要迷茫,我們都會遇到自己的花期!”
社交、生活、價值,發起人做夜校的初衷,或許也是每個普通人想要參與其中的原因。畢竟用五百塊,換一種生活方式,尋找新的價值,對于普通人來說,已經算一場少有的低成本冒險了。
(文中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