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新聲Pro  陸娜

今年以來，各平臺陸續上線的熱播劇中，出現了一些全新渠道的IP改編作品。

除了《裝腔啟示錄》《九義人》《好事成雙》等多部作品分別改編自豆瓣閱讀，也有像《為有暗香來》這類編自知乎等平臺的作品。《人世間》后，嚴肅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也越來越多的出現在待播片單中。

僅從播出情況來看，當下似乎打開了相較于以往來自晉江、閱文等主流IP的不同改編路徑。但通過和多位業內人士交流以及對備案信息的梳理，我們發現影視IP 源頭的變化早已發生，只是IP開發鏈路長，具有滯后性，從業者的體感是實際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與此同時，作為近幾年的新興平臺番茄小說和例如網易人間這樣的小型渠道，也仍在發力。前者正在通過簽約長篇作家為平臺帶來短劇之外的影視化可能，人間工作室負責人也稱其售出的影視改編版權數量增加十分顯著。

雖然目前傳統網文平臺的IP占比依然最為可觀，但爆款率和口碑佳作似乎在逐步遞減。網友也接連對部分作品中的陳舊價值觀表示不滿，倒逼平臺內部開始調整作品娛樂化、低幼化的傾向。

來自各種類型的新渠道都在嘗試探索影視IP 的商業化可能，也正由于影視開發的長鏈路和不確定性，大家都在搶奪屬于未來的機會。

1、崛起的IP新勢力

今年暑期檔上線的《裝腔啟示錄》，是一部鮮有的明確表達了一種當下全新價值觀的都市劇。「Fake It Till You Make It」，其英文劇名更為直觀地提煉出了這部作品的核心觀點。

長久以來，「裝」在國內都是偏貶義的形容，但該劇中大部分的人物塑造都包含這一特征。除了物質上的裝，他們還要裝獨立、裝有文化有品位、裝生活幸福……這并非充滿了主創的批判，隨著劇情不斷展開，觀眾會從一些角色身上得到啟示：原來人生是一場自我實現的預言。

該劇由芒果TV自制出品，改編自豆瓣閱讀柳翠虎的同名小說。項目開始于2020年，彼時制片人田瑩正在為平臺的季風劇場做策劃。為了讓這個全新的劇場擁有更多新銳、有趣的都市題材，芒果團隊關注到了豆瓣閱讀同年舉辦的長篇拉力賽。

憑借在CBD紅圈所工作的親身經歷，以及獨到的價值觀，《裝腔啟示錄》成為了那一屆的總冠軍作品。后來芒果IP還考慮引進柳翠虎另一部小說《這里沒有善男信女》，其中的「惡女」設定十分吸引人。但芒果在斟酌如何做適應當下的影視改編過程中，檸萌影業快人一步購入了影視版權。

到了今年，田瑩發現新一屆豆瓣閱讀拉力賽還沒結束，就已經有人在聊筆觸、文風還不錯的作品的影視改編版權，甚至有些比較有意向的作品早已售出。

而在今年的已播作品中，同為豆瓣閱讀IP改編的《九義人》和《好事成雙》，在騰訊視頻播出后也分別獲得了圈層口碑和大眾市場。在騰訊2023大劇片單里，共有九部由豆瓣閱讀小說改編的影視劇。愛奇藝2024片單中也有四部由豆瓣閱讀作品改編的劇集。

在優酷，今年則有一部名為《為有暗香來》的劇集和其IP源頭值得關注。該劇改編自「知乎三絕」之一的《洗鉛華：惡毒女配生存錄》，也是知乎鹽言故事IP改編的第一部長劇。

與其他網文平臺不同，知乎基于專業問答社區的基因，聚集了有強烈表達欲的新職人群體，并逐漸演變出以自述體為代表的故事內容。曾在優酷播出的《長安十二時辰》，IP源頭就來自于馬伯庸在知乎的一條回答。

2019年，知乎正式上線鹽選會員體系，還在鹽選專欄中加入網絡小說、虛擬故事的付費內容。《洗鉛華》就是那一時期誕生于提問「如果穿越成為虐文的女配該怎么辦?」的虛構故事。2021年，于正團隊買下其影視劇改編權，邀請原作者七月荔擔任編劇。

據一位頭部影視公司文學策劃轉平臺制片人的業內人士表示，她2020年入行時，就會有知乎的版權經理定期向她推薦IP。作為新人的工作方法、關注方向能夠說明行業的普遍現象。與此同時，其團隊也在長期關注豆瓣拉力賽等活動，并著眼于社會熱點事件，關注新聞報道和非虛構寫作的改編可能。

今年9月，來自非虛構寫作平臺網易人間的IP改編作品《三大隊》也正式官宣，原作是2018年網易文學年度點擊冠軍。其同名電視劇由愛奇藝出品，將于明年在迷霧劇場上線；電影改編作品由陳思誠監制，戴墨執導，張冀編劇，也已定檔今年年底上映。

2、晉江、閱文仍是主流？

新晉平臺的IP改編劇在今年接連嶄露頭角，似乎打開了相較于以往來自晉江、閱文等主流網文平臺的不同改編路徑。

但通過對今年十個月以來的劇集備案信息統計，我們發現雖然IP來源更加豐富多元了，整體數量上，依然是傳統網文平臺的IP占比更多。在這些備案項目中，平均每個月都至少有三部作品來自晉江或閱文。

據統計，晉江2021-2022年出售影視版權的網文在130部左右。考慮到影視IP開發鏈路太長，具有滯后性，這些已售版權并不會立即制作完成上線播放，甚至會有直到版權過期都未能順利開發的情況。

也正因如此，今年各平臺的熱播劇中依然有很多作品改編自晉江早年IP。比如在今夏創造騰訊視頻站內熱度記錄的《長相思》作于2013年，愛奇藝史上最快破萬的古裝劇《長風渡》連載于2019年。

值得注意的是，僅靠IP數量占比高，有爆款案例，也難以挽回晉江IP整體高口碑佳作概率正在逐漸下降的事實。同樣在優酷和芒果TV也分別創下播放記錄的《長月燼明》《我的人間煙火》，可以說一度是因為「黑紅」而出圈。與之相呼應的是，今年8月，一條討論晉江內容質量下降的話題#晉江文學17年分水嶺#登上熱搜。

晉江的榜單制度、連載方式和讀者的閱讀習慣，決定了平臺內新作者和新類型都難以出頭。而近幾年為了適應了新一批年輕讀者的需求，晉江也孵化了一批更為通俗娛樂甚至低幼化的作品。尤其影視改編后面對更多觀眾，問題暴露得更明顯。《晉江文學城用戶畫像研究》顯示，晉江的讀者年齡主要為18-29歲和17歲以下。愛優騰芒的觀眾平均年齡在29.8-31.3歲之間。

對于晉江而言，更需要關注的是如何調整站內作者文風娛樂化、低幼化、同質化的傾向。晉江對此有意識地做出調整，并在2022年發起了開啟「關愛冷題材」功能，鼓勵平臺作家轉向現實題材創作。截至目前，晉江在今年共售出了近40部小說的影視版權。

與晉江平起平坐的起點則幾乎壟斷了現下的男頻網文IP，《慶余年》《贅婿》《斗破蒼穹》《全職高手》《將夜》等聲量較大的大男主劇都改編自起點小說。

和晉江遇到的問題有相似性，起點目前面臨的問題也是如何持續吸引新鮮且有品質的創作力量，為平臺帶來源源不斷的優質內容供給。

不同點則是，在網文領域占據半數以上的男頻小說，至今都沒能在劇集行業發揮其應有的影響力，其影視化難度和空間化敘事、對制作水平的要求高有關。

這也使得當下各平臺的S+項目中還是早年的IP，僅靠消化這些內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觀眾還會看見起點的IP改編內容。

3、文學改編的回潮

以玄幻、仙俠等類型為主流的網文平臺都在強調對現實題材的關照，側面反映出近兩年整體的內容消費偏好都有當下性和人文性的內容轉向。這也激發了影視劇行業對于嚴肅文學IP的再重視。

雖然作協和影視公司一直都在關注嚴肅文學IP影視化的可能，但去年《人世間》的大爆還是給了行業更多信心，隨之而來生發出傳統文學改編的更多行動。

梁曉聲作品影視版權獨家代理商姚琛告訴新聲Pro，今年以來，其公司已經賣出六部傳統文學的影視化版權。其中除了3部梁曉聲的作品之外，還包括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家葛亮的《燕食記》，以及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得主李佩甫的一部作品。

姚琛認為，從網文到文學，是一種回歸，市場最后發現還是要有文本的東西做支撐。傳統文學通過出版對內容專業性進行了一次先行驗證，能夠起到為項目背書的作用，而獲得專業文學獎項則是更進一步的加成。

上海市文聯副主席孫甘露的《千里江山圖》，這兩年先后獲得「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等獎項。據了解，該作品在去年出版后就被萬達、博納、華策等各大影視公司搶購，攪動整個影視圈，最終版權成交價格高達千萬元。

而在《人世間》之后，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作品影視改編版權價格也漲了很多，即使沒拿茅獎，也可能達到單部千萬元。但即使如此，傳統出版行業依然面臨著很大的生存壓力，很多出版社的首印量已經從7000本壓縮至3000本。行業有意愿也有必要找到新的出路。

為了盤活嚴肅文學的作家和作品，中國作家協會有意識地進一步推動文學改編影視化的可能。去年，作協和芒果TV簽署了戰略合作，重點聚焦嚴肅文學和出版文學的影視劇開發。據了解，目前芒果TV內部已有來自作協推介的項目中正在進行前期開發。

但姚琛和田瑩都提到，相較于其他IP，嚴肅文學因為作品表達的厚度影視化改編的難度更大，在前期策劃時要考究的東西更多，比如如何把握時代脈絡，內容如何與當下結合等等。

站在版權方的立場，姚琛發現雖然傳統文學質量更高，影視公司看的很多，但IP采買量并沒有明顯變高。他分析，一方面是因為很難匹配相當文學素養和專業功底的主創團隊，改編人才呈現青黃不接的局面；另一方面是由于大環境的變化，影視公司和平臺對于花錢都更加慎重，不再像過去一樣熱衷于囤IP。「先找到合適編劇改編再買，不然會一直觀望，不想浪費掉任何一分錢。」

某種程度上這一觀點得到了平臺方驗證。田瑩表示其團隊目前有一本小說正在做前期開發，同樣是具有時代風貌和厚重感的題材。為了找到能夠駕馭這一類型內容的編劇，團隊專門從平臺外部聘請了更有經驗的創作者。

與此同時，東北文學IP近年影視化的風潮正勁，變化的原點是東北作家群以更通俗和類型的形式創造了嚴肅文學的新故事范式。僅在愛奇藝的迷霧劇場中，就有改編自鄭執小說《生吞》的《膽小鬼》，改編自雙雪濤同名小說的《平原上的摩西》。

除了作為上游IP的文學作品，這批作家自身也有意愿與更多內容形態發生直接關聯。鄭執把《生吞》版權賣給檸萌影視，附加條件是由他本人當編劇。雙雪濤擔任了電影《平原上的火焰》的藝術總監。班宇在《漫長的季節》中擔任文學策劃，劇中《漫長的》這首小詩和劇名也來自班宇小說。

本月初，在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班宇和鄭執還出席了影展今年增設的「遷徙計劃 ：從文學到影視」推介會，向產業嘉賓介紹作品影視化的可能性，共同討論文學作品與影像改編之間的關系。或許在當下，平遙的文學論壇還難以將售賣影視版權作為根本目標，但借著媒體和產業相關公司的關注，也為這些文學作品提供了一個有益的通道。

4、爭取未來的機會

無論是從已播項目還是儲備內容上，都能看到影視行業各家公司都在積極探索多元IP改編路徑，產業上游也在不斷尋找內容到IP的通路以尋求更多商業化可能。

值得一提的是，在和多位產業上下游相關人士交流后，新聲Pro發現，大家普遍的體感和共識是影視IP源頭并沒有在今年發生特別大的變化，行業對于來自豆瓣、知乎等IP的關注更早期就和平臺自身的轉向同步發生了。

豆瓣影視化的嘗試始于2016年，但直到2018年豆瓣閱讀從集團分拆出來后，才真正開始做出特色。平臺中編輯的存在感非常強，且充滿「經典文學式」和「學院派」的文學趣味。比如官方提供的《原創小說寫作指南》中，類型故事的范本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使女的故事》與《香水》等。這也使得其核心用戶群是具有良好教育背景的都市青年。

2019年，為了鼓勵類型創作，豆瓣舉辦了首屆長篇拉力賽。田瑩告訴新聲Pro，團隊正是那一時期開始重視對豆瓣閱讀的IP挖掘。「一方面是當時傳統渠道大部分頭部IP都已經被搶完了，另一方面是豆瓣本身有一些作品的觸角和切口會更加鋒利，無論是情感還是懸疑向的作品都會有一些社會關照在。」

與此同時，行業內的大小影視公司和其他視頻平臺也陸續注意到豆瓣閱讀。檸萌影業更是早在2018年就對豆瓣閱讀進行了6000萬人民幣的A輪融資。2021年檸萌出品的《小敏家》，就改編自豆瓣閱讀上伊北創作的同名小說。另外根據柳翠虎小說改編的《半熟男女》也在不久前發布了新片花，預計明年上線。

也是在2019年，知乎發起了側重短篇的知乎故事大賽，相比于傳統網文，知乎上故事的篇幅更短小、內容更多樣、現實感更強。同年，知乎正式上線鹽選會員體系，并在鹽選專欄中加入網絡小說、虛擬故事的付費內容。

為了獲得會員收入之外的版權收入機會，知乎也發起了側重長篇的特別季，長篇創作馬拉松計劃，更好地向影視改編路徑進發。一年后，鹽選會員正式上線故事專欄，開始探索「問答—故事—IP」的開發鏈路。

《花市街》是知乎近期售出影視版權的懸疑長篇。這部是第二季馬拉松創作賽懸疑幻想組冠軍作品，講述了發生在一條老街上的連環命案。

「我們工作室題材內容方向和豆瓣、知乎都會相對契合，但是知乎的內容對于我們還有一點點門檻。工作室本身想做的還是更接地氣，比較能夠讓大家感同身受，讓年輕人覺得有對話感的內容。」田瑩補充道，「目前我們團隊的開發項目中，來自豆瓣IP的改編作品占比接近60%」。

此外，芒果TV也在鼓勵作者或者編劇開展小說和劇本的聯動創作，有時候會激發出一些反常規的好故事。比如其正在孵化中的項目《江河日上》就是如此。

據我們了解，即使是剛入行的新人，也會定期瀏覽晉江、起點、豆瓣、知乎、番茄、微信讀書等不同平臺的IP來源。與此同時，還會著眼于社會熱點新聞事件，關注非虛構寫作的改編可能。

「影視IP源頭這兩年還是有很明顯的、越來越重視扎實的文本的趨勢」，人間網易人間工作室總監沈燕妮告訴新聲Pro。

事實上，旗下公眾號「戲局onStage」在2020年成立，就是在貼近影視改編邏輯去做，編輯選稿、簽約的時候也會有意識地「兼具文學和改編的價值」，做更垂直、更類型的內容。

網易人間工作室售出的影視改編版權近兩年數量增加十分顯著：除了《三大隊》外，工作室還已售出一線律師蔡寞琰的非虛構作品《臨終病房》、基層民警深藍書寫的刑偵小說《深淵》等影視改編版權。

除了上述提到的文學/文本類IP源頭外，漫畫和游戲的影視化改編也是近年來的一個顯性趨勢。雖然國內優質原創漫畫相對匱乏，但也在以每年六到七部重點項目的速度保持輸出。

優酷自去年《少年歌行》成功出圈后，就宣布將發力真人漫改賽道，并公開了《我師兄實在太穩健了》《鏢人》《靈籠》等作品。今年播出的《異人之下》不僅消化了超高的還原難度，還收獲了高口碑和收視、話題度。

此外，《蟬女》《開局一座山》《烈焰之武庚紀》，以及根據狐妖小紅娘IP改編的《竹業篇》《月紅篇》等漫改劇項目，也吸引了騰訊、愛奇藝等公司入局。

以快看為代表的漫畫平臺，也在IP影視化開發上由授權轉向出品。一位正在參與快看IP改編的文學策劃告訴新聲Pro，缺少文本的漫畫IP改編難度會更大，同時其受眾忠誠度更高，又要兼顧改編尺度。其公司有專門的IP版權部門在關注這類內容，但自己也會定期關注當下的熱門IP，「掐尖看」。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免費網文平臺番茄小說。從2019年開始，字節跳動就相繼投資了掌閱、博易創為、九庫文學、吾里文化等更下沉的新媒體網文渠道，但番茄是其中日活增長最快的平臺，目前已破億。

在影視化改編方面，除了把網文IP改編為數量眾多的各類短劇外，番茄還開始簽約驍騎校、馬伯庸這樣的成熟長篇作家，為其后續的長劇集改編埋下可能性。

可以預見的是，老平臺如果不能持續吸引新的優秀創作者，并在頭部IP已經被消耗的情況下不進行更適配當下價值觀的內容創新，那么將會在未來的市場上面臨很大挑戰。

（王珊珊、丁當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