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豹財經社 李 楠
編輯|高珮莙
“要不要恰爛錢?”
新劇《我有一個朋友》(以下簡稱《朋友》)拿下豆瓣開分8.6的成績后,編劇兼導演畢鑫業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10年。
10年來,他一共執導過7部作品,豆瓣平均分8.5。這是個相當惹眼的分數。影視創作者們明里暗里地將豆瓣視為兵家必爭之地,但放眼整個市場,很少有人能做到像畢鑫業一樣,部部高分。

但這并非事情的全貌。
高分意味著好口碑,好口碑卻往往流量欠佳——這幾乎已是行業共識。點擊率不高,知名度不大,畢鑫業曾半開玩笑地調侃自己:“不火到這種程度,也只能拿豆瓣說事了”。
作為國內第一代網劇導演,畢鑫業并沒有“在最容易掙錢的那兩年”抓住機會,乘著風口讓自己飛起來。
一部分原因是,他選擇了一條堪稱 hard 模式的創作路線:自編自導、啟用新人演員、用季播劇講故事……就像打游戲,他試圖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另一部分原因則在于,他似乎缺乏捕捉風口的嗅覺,也曾數次拒絕參與大制作、大IP的邀請,不少資方的人認為他恃才傲物。
“我這么做到底對不對?”畢鑫業試圖反思。
在與雪豹財經社的對談中說出這句話時,他正坐在平常寫劇本、做后期的工作室里,一個距離母校中國傳媒大學不到兩公里遠的居民區。他開玩笑說,自己“走不出定福莊”。
(編者注:中國傳媒大學校址在定福莊東街)

走不出的定福莊
以“走不出的定福莊”為起點,畢鑫業的網劇事業開局頗為順利。
2012年,時長24分鐘、成本87元的《再見金華站》在人人網刷屏,這是畢鑫業大三時的處女作。
2013年,他花7000元拍攝的畢業作品《我要進前十》,又恰好趕上微電影的創作高峰期,以3萬元的價格賣給優酷,并成為平臺“青年導演扶植計劃”的一員。這讓他意識到,“我可以以此謀生”。
2016年,以畢鑫業大學經歷為藍本的《一起同過窗》播出。那一年被視作“網劇元年”,在長視頻平臺的提前布局下,網劇開始登場。《靈魂擺渡》《暗黑者》打前站,《盜墓筆記》《匆匆那年》《心理罪》等緊隨其后。畢鑫業的作品在其中尤為顯眼:沒有知名演員,沒有原著IP,卻成了口碑贏家,以9.1分的成績成為豆瓣迄今為止評分最高的國產青春校園劇。
也是因為這部代表作,畢鑫業被劃進了“初代網劇導演”的行例。聽到這個標簽,他頓了頓反問道,“有我嗎?”
此后數年的“網劇紅利期”,和畢鑫業同一時期入行的很多人抓住了機會。有人開了影視公司,有人去拍電影,不同程度地活躍在行業里。一些起點不如他的同行跑得更遠更快,只有畢鑫業還停留在“走不出的定福莊”。
“同樣是姓畢,什么畢贛、畢志飛都火了,我就是不火。”他在2018年接受媒體采訪時開玩笑。直到現在,他的主場仍是豆瓣這個最初的陣地。
從微電影到網劇,他似乎對風口的出現和消失并不敏感,也沒有刻意追逐風口的意識。他甚至覺得自己“一直在放棄”。
拍完《同窗》后,很多橄欖枝伸向了畢鑫業,改編IP、導別人寫好的劇本或出書。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絕,理由要么是“我在寫或拍自己的項目”,要么就是“最近沒時間,我在做后期”。等做完后期對方再來問,他又繼續打哈哈,“我已經在寫第二季了”。
直到近兩年,畢鑫業才開始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放棄了什么。
走出定福莊這方小天地,有很多難以掌控的事。當個體不可避免地與外界發生沖突和碰撞時,名利有時是有效的潤滑劑,也意味著撬動資源的能力、掌控力和話語權。
“我忽略了一點,就像打游戲,困難模式里的boss是很厲害的。”
畢鑫業喜歡用可塑性更強的新人演員,和他們一起“創造一個可能別人花很多錢都做不到的東西,以小博大地去證明自己的才華或野心”。但用新人演員就代表制作費低,相同的劇本,如果用流量演員就有更多制作費,而制作費和成片質量是成正比的。
更早之前,他甚至在與外界交鋒的過程中,丟掉了執導《同窗》第三季的機會。創作《朋友》,既是自我治愈的過程,也是在向外界證明自己心氣還在。
畢鑫業感到遺憾。“遺憾是什么呢?不是‘我當時要是這么做就好了’,是‘我真的拼盡全力但只能這樣’。”
與時代不同頻
“時代是出題人,作者是答題人,觀眾是閱卷人。”畢鑫業在微博寫道。
他相信這是“最好的時代”,有能力的人會得到機會,跟隨時代成長的人不會被舍棄。但找到和時代完全同頻的節奏,對他來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也看劇看書,但從不在乎流行什么樣的創作風向。
很多人向他推薦愛奇藝的“迷霧劇場”,他因為膽子小不敢看懸疑,沒追。火了10年的《甄嬛傳》,他去年才在朋友的“逼迫”下開始看,出于對鄭曉龍導演的尊重沒開倍速,但也誠實地表示自己不喜歡宮斗,所以“get不到”。
他覺得國內最好看的兩部電視劇是《家有九鳳》和《父母愛情》,分別播出于2005年和2014年,有空就會反復刷。
大IP改編的作品火了一部又一部,畢鑫業還是對此敬而遠之,“不敢拍,害怕,有比較大的排斥”。
“原作本身有自己的受眾,改完后的好與壞,算你的還是算原作者的?這就變成一個很曖昧和極端拉扯的東西,我會覺得無法自洽。”他告訴雪豹財經社。
他喜歡作家路內,幾乎讀了他的所有書。還偷偷期待過有一天能拍其中某一部作品,但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他也追國漫,愛看《鏢人》和《一人之下》,但作為“高貴”的漫畫粉,對動畫版和真人版都有“心理障礙”,聲優和演員的選擇,與看漫畫時想象的形象太難重疊了。
在影視行業,同行們熱衷于設置爽點、追求網感,但畢鑫業的作品中幾乎看不到這種痕跡,也不太符合常見的敘事邏輯。
他第一次執筆的長篇劇集是《同窗》,因為“不太會寫故事大綱”,所以直接向出品方提交劇本。直到現在,他每次跟別人過劇本時都要聲明自己大綱“寫得很爛,又臭又長”,直接給對方看前幾集劇本。
“如果別人看不進去,那就是劇本有問題,能看進去就代表他進入故事了。了解這個故事的風格和要表達的東西,出品方就會更踏實,不會過多干涉。也有些創作者是大綱型選手,就是大綱看起來很好,但劇本不行,平臺也吃過虧。”
很多人說畢鑫業的作品“好看但難安利”,除了古裝喜劇的類別,無法提煉出其它有傳播性的標簽。他也沒想好怎么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說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陪著時代一起成長”,畢鑫業這樣總結過去的十年。但這個“遲鈍”的創作者已經察覺到時代的微妙變化,并開始思考其間利弊: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選簡單的路呢?
恰爛錢?我不要
“要不要恰爛錢?”
一個新的問題擺在畢鑫業面前。這個選擇的重點不在于他要寫或拍什么樣的作品,是接下來要走怎樣的路。
他自稱是一個對物質沒什么過分追求的人,很容易滿足。
畢鑫業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上海一家影視公司,每月工資6000元。當時他每天下午去上班,在便利店花八塊五買一個面包、一罐咖啡搞定午飯,晚飯就在公司后面小吃街花十五塊錢解決,睡覺前如果餓了就再買一份炒河粉,“五塊錢,巨好吃”。
他的活動區域也很固定,住在離公司走路兩分鐘的舊居民樓,和大學同學吃飯固定去一家店。在上海,他唯一知道的地名就是公司的所在地,天鑰橋路、中山南二路。
半年后回北京,他幾乎原封不動地把去時的箱子拎了回來,卡上還有一萬八。
他也不太在意流量。當被問到是否擔心錯過更大范圍的受眾時,他告訴雪豹財經社:“老實說我不怕,不是不在乎受眾,是因為目前這個成本帶來的效益,片方是滿意的。”
回到最初那個問題,“要不要恰爛錢?”畢鑫業的答案是:我不要。
在編劇、導演和剪輯這三種身份中,畢鑫業最看重和擅長的是編劇。他喜歡用筆創造一個世界,“像神一樣”,并對劇本創作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編劇的第一個字是“編”。相比直接去體驗和深入某種生活,畢鑫業避免閉門造車的方式是關心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么,比如看新聞。
他有時看新聞時會哭,因為新聞是真實的。2008年他高考時正趕上汶川地震,“看新聞天天哭”。京劇《霸王別姬》演繹到現在,一代代人不斷傳唱,很多人還是會被虞姬烏江自刎感動。“千百年來大家都在講故事,讓人共情的內核到底是什么?直白一點說就是‘真善美’。我學生時代特別憤青,也挺不屑這三個字的,但后來發現本質就是這個,所以就努力觸碰它。”畢鑫業告訴雪豹財經社。
他試圖通過作品傳遞一種力量,讓觀眾通過一部劇覺得希望是大于苦難的,可能會覺得“明天開始要好好生活”,或者是想到給父母打個電話,好像很久沒問候過他們了。
想流芳百世還是想在當下大火?他的答案很明確,“我想流芳百世。”
未來是否會嘗試更多可能性,他暫時還給不出具體的結論,“可能以后你看到我怎么做,就知道了”。但可以確定的是,即使是簡單模式,他也會認認真真地打。“有流量就沒有好口碑嗎?我不信。”
有段時間,畢鑫業認為自己得到觀眾和行業的認可,靠的是硬碰硬和誤打誤撞。現在他已經開始察覺背后的規律,“越發知道為什么別人會喜歡我的片子”。
“但不能跟你說,這是我的編劇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