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時代周報 黃嘉祥
編輯|魏瓊
中東資本出手，怎一個“豪”字了得。
A股三季報披露拉開序幕，再次浮現中東資本加倉的身影。萬華化學（600309.SH）2023年三季報顯示，阿布達比投資局（ADIA）新進入公司前十大股東名單中，持股數約為1934.77萬股，市值約17億元。
這只是中東資本加倉中國資產的一個縮影。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二季度末，阿布扎比投資局（ADIA）成為26家A股上市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股東；科威特政府投資局（KIA）成為36只A股上市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股東；二者合計持股市值超過137億元。8月底，阿布扎比投資局認購鳳祥股份（09977.HK）近1.57億股。
繼3月底斥資246億元戰略投資榮盛石化（002493.SZ）后，沙特阿美于9月底再次出手，其子公司阿美亞洲與民營煉化企業東方盛虹（000301.SZ）簽署了框架協議，沙特阿美或其關聯方有意向成為東方盛虹全資子公司江蘇盛虹石化產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盛虹石化”）的戰略投資者，擬持有目標公司少數股權。
9月，阿聯酋主權財富基金穆巴達拉投資公司（下稱“穆巴達拉”）舉行北京辦公室開業儀式。緊接著，沙特投資部副部長賽樂透露，沙特投資部（MISA）有意在大灣區開設辦事處，擴大其在中國南方的業務，更好支持“沙特2030愿景”實現。
一系列跡象表明，中東資本在持續加倉中國。
中東盛產土豪，幾乎盡人皆知。在這個“世界的十字路口”，也是全球主權財富基金的重要聚集地。截至2022年底，中東主權財富基金的資產管理規?？傤~高達3.64萬億美元，占全球主權財富基金總額三分之一。
近年來，在全球能源轉型浪潮下，為減低對石油產業的依賴，中東地區國家紛紛出臺經濟轉型規劃，加快工業化和經濟多元化的步伐，主權財富基金則是重要基石和投資工具，不斷開辟國際投資的新戰場，中國逐漸成為其“投資熱土”。中東資本在中國A股“大掃貨”，尤其喜歡在市場底部階段加倉；在一級市場，中東資本也投資了許多新經濟獨角獸，加碼投資新能源企業趨勢明顯。
畢馬威中國私募股權行業聯席主管合伙人黃曉悅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海灣國家主權財富基金的規模大、增速快、投資賽道更加多元，而且目前各基金對亞太區的配置比例明顯低于歐美等發達市場，未來發展空間巨大。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具有廣闊的市場空間、雄厚的制造能力以及快速提升的創新能力，對中東主權財富基金具有很強的吸引力。預期中東地區的主權基金將加大對中國的投資，在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等區域合作框架下發現更多合作機會。
A股投資偏好逆向操作
“這些中東投資者‘簡直是坐著飛毯來向工行投資’?！?006年，工商銀行創下了當時全球最大規模的IPO，這也是首家去中東做路演的中資企業，主承銷商美林公司時任中國區主席劉二飛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如是形容。
最終，科威特投資局認購7.2億美元，卡塔爾投資局認購2.06億美元。2010年農業銀行IPO，中東資本認購熱情不減，科威特投資局認購8億美元，卡塔爾投資局認購了28億美元。
在中國獲得了合格境外投資者（QFII）的批準后，中東資本開啟了A股“掃貨”之旅。
2008年，阿布扎比投資局成為首家中東QFII機構投資人，此后一度成為我國第二大QFII。阿布扎比投資局負責管理阿聯酋的石油儲備資金，最新管理總資產8530億美元，位列全球第三，是中東地區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進入A股這15年間，阿布扎比投資局投資領域多元，涉及石化能源、科技、消費、醫藥、新能源、金融等領域。
興業證券曾在2019年研報中分析過ADIA的A股投資風格，從歷史趨勢看，ADIA偏好逆向操作。阿布扎比投資局表示，其投資團隊專注于投資擁有強大管理團隊、估值合理、具有增長潛力的公司。自ADIA加大對A股的投資以來，其投資組合市值與滬深300走勢方向并不趨同。在A股市場過熱時，ADIA能進行謹慎投資，甚至有所減持；在A股市場處于底部階段時，ADIA則不斷加大買進的力度。
“盡管ADIA是一個長期投資者，但其在進行A股投資時，對特定股票的持有時間并不長。在ADIA投資過的115只A股股票中，僅有18只股票持股時間超過1年（含1年）?！迸d業證券稱。
如今，A股市場正處于低迷階段，ADIA等中東資本又開始不斷加大買進的力度。
Wind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二季度末，阿布扎比投資局出現在26家中國A股上市公司前十大流通股股東名單中，總持股數4.7962億股，總持有市值達77.35億元，投資了紫金礦業、格力電器、千禾味業等知名企業，多為績優股。
作為全球首家主權財富基金，科威特政府投資局也頻頻出現在A股上市公司十大流通股東中。2022年，科威特政府投資局出現在27只A股上市公司的十大股東之中，期末參考市值合計為57.32億元。今年以來，其逐漸加碼投資A股。Wind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科威特投資局出現在36家A股上市公司前十大流通股股東名單中。
中東資本加倉中國資產趨勢明顯。興業證券在研報中指出，中國在中東資本的持有頭寸中，占比從2019年末的4.5%上升至2023年一季度的22.9%，在其頭寸當中的排名從2019年末的第五升至2023年一季度的第三。
中信證券指出，從現有持倉來看，在對華投資偏好上，中東主權財富基金傾向于相對高配與本國產業結構相關的制造業、公用事業、原材料與必選消費等。隨著中東主要經濟體產業升級戰略的推進，后續有望加大對新能源、先進制造等中國優勢產業的布局，與其本國發展戰略形成呼應。
允泰資本創始人、中國市場學會金融委員付立春對時代周報記者說，中東資本的資產布局趨向于國際化和多元化，隨著中國經濟崛起，以及與中東國家經貿合作加深，中東資本有新增投資、分散風險和提高收益的動機。未來，中東資本投資中國資產的趨勢整體向好，仍有較大的潛力，這也有助于中國引入新的資金，幫助中國市場更加國際化。
新經濟獨角獸“獵手”
中東資本還是獨角獸獵手，投資了多家中國新經濟企業，其投資方式逐漸從間接投資到直接下場。
2015年，中國－阿聯酋投資合作基金（下稱“中阿基金”）成立，總規模為100億美元，首期投資40億美元，由國家開發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和穆巴達拉共同出資。穆巴達拉是阿聯酋阿布扎比政府的全資投資機構，是中東第五大主權財富基金，其投資理念包含在全球范圍內尋找優質的科技企業，通過投資方式引導阿聯酋國內的產業升級和技術進步。
實際上，在很早之前，阿聯酋前總統哈利法·本·扎耶德曾表示：“這么多年來依靠石油，我們改變了很多東西，告別了貧窮，告別了落后……但如果我們不改變自己，這一切僅僅是曇花一現的輝煌罷了。”
為此，海灣國家加速推進能源轉型，推行經濟多元化。沙特政府在2016年推出的“2030愿景”，推動經濟多元化；阿聯酋在2017年啟動“2050能源戰略”，到2050年實現能源結構多元化；而通過主權基金投資，正是海灣國家推動經濟多元化發展的重要工具。
2017年，中阿基金第一筆對外公開投資，便是參與了美團點評新一輪40億美元融資。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穆巴達拉已通過中阿基金在中國超過15個行業中投資了約20億美元。
借孫正義之手，中東資本也間接投資了大量的中國新經濟獨角獸。2017年5月，千億美元規模的軟銀愿景基金正式成立，PIF出資450億美元，軟銀出資280億美元，穆巴達拉出資150億美元，主要投資科技領域的初創企業。在2021年前，愿景基金三分之一的資金都投在了中國。
目前，愿景基金投資且已上市的中國企業包括眾安保險、貝殼、平安好醫生、平安壹賬通、叮咚買菜等。愿景基金一期已向超過80家公司投資746億美元，投資于中國公司大約為100億美元，包括螞蟻金服、滴滴、字節跳動等。
中東資本投資中國的方式也在發生變化，紛紛選擇直接下場投資。近年來，阿布扎比投資局、科威特投資局、卡塔爾投資局、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穆巴達拉等中東主權基金相繼在中國設立辦事處，同樣投資了不少獨角獸企業。
2017年底，滴滴進行的新一輪40億美元-50億美元的融資，投資方包括穆巴達拉。穆巴達拉比較青睞中國新經濟企業，這些年投資了Boss直聘、快手、自如、物美、京東健康、小鵬汽車等知名企業。今年以來，穆巴達拉相繼投資了京東旗下獨角獸京東工業、海森生物、超級獨角獸SHEIN。
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在華投資的主要領域也是新經濟，其希望通過投資帶動沙特經濟轉型。近年來，PIF相繼投資了作業幫、小紅書、Keep、平安好醫生、瓜子二手車等企業。
今年1月，PIF在深圳福田成立藍海太庫（深圳）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有限公司，首支基金規模超10億美金。2月，PIF通過子公司向騰訊支持的電競公司英雄體育VSPO投資2.65億美元，成為該公司的最大外部投資人股東。
IT桔子數據顯示，2023年至今（截止至2023年8月22日），中東資本投資中國企業事件數量超10起，投融資事件涉及金額超200億元人民幣。多起投資事件均為巨額投資，投資更偏向成長型、成熟型企業，其投資的獨角獸企業共4家，分別為滴灌通、英雄體育VSPO、SHEIN、京東工業等。
從傳統能源到新能源
背靠豐富的石油資源，中東資本也特別青睞中國能源類項目，加倉新能源產業的趨勢明顯。
中東資本正加大中國能源化工業的投資。今年3月，沙特阿美宣布與北方工業集團、盤錦鑫誠實業集團成立合資公司，將在中國東北地區投資建設一座大型煉油化工一體化聯合裝置，項目總投資837億元。
3月27日，沙特阿美宣布收購榮盛石化（002493.SZ）10%的股份，對價總額約為246億元。半年后，沙特阿美再次出手，有意向成為盛虹石化的戰略投資者。沙特阿美下游業務總裁穆罕默德?卡塔尼表示，沙特阿美將中國視為關鍵的業務合作伙伴，不僅在今天，在未來幾十年后也仍將如此。
在海灣國家發展多元化產業的版圖中，存在著新能源和智能化交通轉型的需求，中東資本也在加大對中國新能源汽車的投資。
2022年11月，PIF宣布將和富士康合作推出自己的第一個電動汽車品牌Ceer，并在當地建設100萬平方米的工廠。一個月后，新能源車企天際汽車宣布將同沙特本土公司Sumou Holding成立合資公司，共同在沙特投資5億美元，設立新能源汽車的生產制造和研發基地。
今年6月，中東資本多次出手布局中國新能源產業，先是沙特投資部與中國“造車新勢力”華人運通簽署的價值56億美元的合作項目，雙方計劃建立一家從事電動汽車研發、制造和銷售的合資企業。
緊接著，前途汽車母公司長城華冠與約旦最大的私營公司Manaseer Group簽署戰略合作協議，雙方將共同在約旦建立合資公司；之后，蔚來宣布，已與阿聯酋阿布扎比政府旗下投資機構CYVN Holdings簽訂股份認購協議，將通過定向增發和老股轉讓的方式進行總計約11億美元的戰略投資。
10月，發動機零部件制造商西菱動力（300733.SZ）公告稱，其與來自阿聯酋的本奧米爾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簽訂合作框架備忘錄，雙方將共同出資，在中國境內外分別設立兩家新能源汽車零部件合資公司。
此前，卡塔爾投資局、穆巴達拉等也入股小鵬汽車?？ㄋ柾顿Y局曾表示，自2016年以來在中國投資了100億美元。
在業內看來，中東資本有望加大投資中國的力度。今年6月，港交所行政總裁歐冠升在出席第十屆中國－阿拉伯企業家會議上表示，預計到2030年，中東主權基金的投資資本總量將從目前的4萬億美元增長150%至10萬億美元，屆時可能將有超過10%—20%的投資投向中國。
黃曉悅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近來一段時間，在中國的一級和二級市場已經可以看到許多中東資本活躍的身影，專注于對中國的新能源、高科技、互聯網、生物醫藥等行業的領先企業進行投資。這些投資不僅有望為中東資本帶來可觀的投資回報，長遠來看，這些被投企業的創新業務和技術，還可以被引入到中東國家，助力當地產業的轉型與升級。
“雙向奔赴”
中東與中國的資本聯動，也是一場“雙向奔赴”。
近年來，在中東資本加倉中國之際，中國投資機構也興起了去中東的熱潮，前往迪拜、阿布扎比、利雅得等城市，僅2022年以來，中國就有近200家投資機構涌向中東，尋求募資和投資新機會。
“中東國家富裕的同時，也很愿意花錢去投資未來。這些國家有太多的資金，它們愿意為未來去買單，甚至只是為了一個愿景而買單，去做一些看似很神奇的事情。”今年2月，GGV紀源資本管理合伙人符績勛發文稱。
中東資本與中國創投機構的互動在明顯增加。今年2月，深創投總裁左丁帶隊前往中東，相繼出訪了沙特阿拉伯、阿聯酋、科威特，先后拜訪多家知名主權基金、商工會和金融機構。
4月，穆巴達拉副首席執行官Waleed Al Mokarrab Al Muhairi一行到深創投考察交流。Waleed Al Mokarrab Al Muhairi表示，未來穆巴達拉將增加在中國的投資，努力吸引更多的中國企業布局阿聯酋及中東地區，促進中東的產業發展。
9月15日，由阿聯酋經濟部長阿卜杜拉·本·圖克·阿爾馬里率領的阿聯酋代表團一行十余人到深創投考察交流。深創投董事長倪澤望說，深創投投資的眾多新經濟企業、科技型企業與阿聯酋的經濟發展方向非常契合，期待與阿聯酋在科技、投資、金融、新能源等多個領域加強合作，實現互惠共贏。
阿卜杜拉·本·圖克·阿爾馬里表示，阿聯酋正致力于通過發展新經濟來助推國家經濟增長，為此也制定了許多優惠政策吸引新經濟企業，很高興看到此次參會的企業所屬領域與阿聯酋關注的重點高度相關，同時也感受到阿聯酋與深創投所從事的事業之間可以形成的合力，希望與深創投及其投資的優秀企業進一步交流，探索合作發展機遇。
深創投相關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深創投與中東資本的接洽處于初步階段，需要后續持續深入交流，推進合作。
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到，中東資本希望中國優秀企業前往中東地區拓展業務，助力當地新興產業發展。中國投資機構和企業也希望可以把中國市場里成功的商業模式和解決方案帶到中東，實現“中國方案+本土產能”的雙贏局面。
在深圳市創業投資同業公會的組織下，10月8日-10月14日期間，深圳本地的創投機構和企業代表對阿布扎比和迪拜這兩個阿聯酋核心城市進行了走訪，考察團包括達晨財智董事長劉晝、深創投副總裁蔣玉才、一帶一路絲路基金合伙人張益軍等。
這次中東之行，深圳考察團拜訪了穆巴達拉和阿布扎比投資辦公室(ADIO)。穆巴達拉表示，期待未來同中國的創投機構，尤其是深圳創投機構展開深入合作。
深圳考察團還詳細了解了ADIO的職責、運轉方式以及如何為外資企業提供服務；雙方還探討了新能源、現代農業、金融科技等領域的投資機會，交流了中國創投機構和ADIO的合作可能。ADIO相關負責人表示，非常愿意同中國的創投機構開展深入合作，同時也樂意為同中國高科技企業開展合作提供優質平臺。
深圳市創業投資同業公會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通過此次考察，創投機構和創新企業與阿聯酋主權基金和政府部門直接交流，對中國資本和企業在阿布扎比的發展前景和商業機會有了全面了解，增進了相互信任，為未來進一步深入推進多種形式的雙邊合作打下了堅實基礎。創投機構和創新企業均表示，此次出訪恰逢其時，給自身未來的業務發展提供了重要參考信息，幫助創投機構和創新企業掃描全球環境，獲取準確信息，校準戰略坐標，錨定未來方向。
只不過，中國VC/PE機構要拿到中東資本的資金，并非易事，其對投資策略清晰度、交易決策透明度、風險控制規范度有著較高要求。
深圳市創業投資同業公會表示，目前中東成為全球基金管理人的熱門募資目的地，獲得中東主權財富基金投資的難度不可謂不大。創投機構需要展現自身的投資能力，國際化決策標準和溝通能力，包括對投資項目進行價值提升和戰略塑造的能力。
“在未來，與中東資本的密切接觸、持續互動和深入合作，有望為國內創投生態提供新的源頭活水，提升國內創投機構國際化經營水平，并給國內創投機構投資項目提供更多參與國際市場的機會，打通內外循環，提升公司價值，穩定和發展創新經濟。”深圳市創業投資同業公會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