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電商在線 沈嵩男

編輯｜斯問

2015年，大學還沒畢業的芭拉去緬甸旅游。玩了十幾天，花了四千塊錢。

“東南亞 ‘突突車’（三輪摩托車）很多，花150元，司機一天都跟著你，想去哪就去哪，再花100元，就能住得很不錯。”芭拉說道。

在緬甸，芭拉幾乎沒買過水。她說當地人會在家門口放一個壺，供僧侶或過路人飲用，“民風淳樸”。她還找出來很多當時拍下的照片發給我，每一張都光線柔和，人們神情松弛。

芭拉拍攝的緬甸當地人文風光

時隔八年，我問芭拉還敢去緬甸玩嗎？她語氣浮夸地說：“不敢、哪敢。”

當下正在熱映的電影《孤注一擲》，讓緬甸這個以農業為主、存在感并不高的國家，近期被頻繁置于互聯網輿論場中。而關于它的討論，多是“電信詐騙”“噶腰子”（非法器官交易）等負面事件。

此時，緬甸酒店和旅游部部長還“不合時宜”地號召中國游客去緬甸游玩，“中國是緬甸旅游業最可靠的市場”。更有媒體報道，稱“緬甸五星級酒店300元一晚無人問津”。

這個國家究竟有沒有被“妖魔化”？

微博上關于“緬甸是否被妖魔化了”的投票

疫情前的2019年，據“世界銀行”報告，當年赴緬的外國游客為438萬人次，緬甸的旅游業收入達到24274億緬元（按當時匯率，約合人民幣83.45億元），貢獻了當年GDP的4.6%。

而今年上半年，據緬甸媒體報道，當地僅吸引了約45萬名的國外游客，主要是周邊的中國人和泰國人。其中中國去了4.8萬人，但2019年同期有近200萬人。

《電商在線》觀察過2023年的泰國旅游市場——機票預定量漲2000%，副總理接機，中國游客涌入泰國。對東南亞旅游市場有較多的理解的導游Andy哥曾向我們介紹，“東南亞旅游首選泰國，至于緬甸、越南、老撾等，更多時候就只能待個一兩天，嘗個鮮。”

2019年泰國的旅游業收入約合人民幣4202億元，是緬甸的約50倍。對GDP的貢獻達21.9%，同樣遠超緬甸。

也就是說，東南亞旅游市場有一定的集中性，緬甸并非常規的“首選項”。過去的疫情、混亂的緬北、熱映的《孤注一擲》，雖然給緬甸旅游業接連“潑了幾盆冰水”，但它在疫情前，其實也只能說是不溫不火而已——以酒店數量作觀察指標，2012年時候，緬甸有酒店823家，客房35057間；2016年是1345家；而目前也僅1984家，約8萬間客房。十年時間，緬甸住宿行業的規模擴張堪稱緩慢，旅游業的增長由此可見一般。

我們和在緬甸工作了五年的阿樂，家族在緬甸有酒店、工廠的余雨，以及最近或以前去緬甸旅游過的游客聊了一下。嘗試了解，在緬甸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當地的旅游業又為何一直發展不起來，以至于如今成了“東南亞吊車尾”。

300一晚的五星酒店，也會停電

近日媒體報道的降至300元一晚仍無人問津的五星酒店，大概率開在緬甸最大的城市“仰光”，它也是這個國家曾經的首都，有8家五星級酒店，主要服務外國游客或商人。

“本地富人很少去住酒店，自己有別墅，本地打工人又住不起。”阿樂表示網上的表述容易引起誤會，因為仰光的星級酒店一直不貴。

他以仰光當地最好的“美利亞酒店”舉例，近期折合人民幣是400多元一晚，疫情前他住過，當時大概是500元一晚。“現在降價了，但也沒降多少”。

阿樂拍的仰光美利亞酒店

我們通過本地生活服務平臺觀察，仰光部分四星酒店，已跌至200元以下。余雨家族在仰光開辦工廠，順帶經營了一家酒店，近期定價在200元左右一晚。“主要是來仰光做生意的中國人住，但也只有零星幾個，游客完全沒看到。”

當地五星酒店的價格一直不貴

余雨稱家里的這間酒店，應該是快倒閉了，但這不是孤例。今年5月底，仰光當地一房產中介掛出了一批房源，其中出售的酒店多達27家，大部分是5層—6層高建筑，少部分酒店為9層建筑，客房數量在50間以上。

有當地房地產從業者透露稱，這段時期，仰光市內有計劃出售的酒店數量超過50個。而據國際旅游網站Tripadvisor數據，仰光市總共也只537家酒店。

就是說，仰光有十分之一的酒店，處“在售”狀態。對此，緬甸酒店業協會副主席吳登溫解釋，“目前來說，緬甸國內游客多于國外游客，大部分酒店僅靠接待國內游客維持營業，同時因為頻繁停電，酒店必須購買燃油發電，導致營業成本增加，因此，有些酒店業主考慮出售或出租。”

一直不溫不火的緬甸旅游業，在今年上半年全球旅游業整體恢復的大趨勢中，仍顯頹靡，甚至被老撾甩脫——老撾上半年還接待了160萬人次的游客。

“為什么沒人來緬甸玩？”

我們咨詢了在緬甸工作、生活、旅游的多方人士，除一些眾所周知的因素外，得到的統一回復是，“基礎設施太差”。

仰光部分基建水平或接近中國四線城市，但在供電和交通方面，差距巨大。“每隔四小時就會停一次電”，壯哥是職業旅游博主，今年6月以來在緬甸旅居，有次他在當地一高端商場吃飯，吃到一半停電了，在黑漆漆的環境里，他湊近鏡頭對粉絲說“早習慣了”，然后在黑暗中繼續烤肉。

因為停電，余雨家里的工廠自備了發電機，這也是當地工廠的標配。至于交通，因為仰光市區內禁摩，轎車又很少。所以路邊經常有人力車攬客，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也會以此謀生，這同樣是旅游業的衍生。

“仰光轎車不多，以前緬甸不進口轎車，自己又造不出來，所以全是二手車。現在路上中國的比亞迪、奇瑞、長安、東風轎車越來越多，但最多的還是日韓的牌子。”

阿樂給我們發了張黑色二手日本鈴木轎車的照片，他稱這輛車售價1億3000萬緬幣，按最新官方匯率計算，約合人民幣45.5萬元。所以在緬甸，轎車還是標準的奢侈品。

售價45.5萬元人民幣的二手日系轎車

壯哥還坐過一次緬甸的火車。火車不關門（大概是為了省空調成本）、四面通風，車上有小攤販賣一塊錢一根的冰棍。根據車內裝修，他判斷是日本淘汰下來的有軌電車。

“速度比自行車快一點。”

緬甸最大城市，打工人月入千元

緬甸在疫情前的2015—2019年，曾短暫“熱鬧”過，當時每年的游客數量都能有所增長。但回過頭來看，大概是因為當地的消費低，吸引了暫時沒什么錢的國內文藝青年。

據阿樂介紹，仰光當地的海鮮餐廳，三斤重的青蟹，人民幣一百多塊錢。皮皮蝦一公斤多，也只要一百塊錢。很多水果都是一塊錢一斤，路邊攤的烤肉也是一元一串。

壯哥近期在高端餐廳吃了一頓自助烤肉，花費人民幣98元，和國內二線城市差不多價格。但吃完就“竄稀”了。

只是所謂的“親民”的物價，更多只是對不在當地工作的游客，或是在當地做生意的中國人而言。對本地打工人來說，物價也僅是“能生存”而已。

“我們公司給本地人開的月工資，基本就是千把塊錢左右，少數管理層有三千塊錢，學徒往往只有幾百塊錢。”阿樂介紹。

“我上一次來仰光，其實已經是十年前了”，相隔十年，余雨發現當地多了很多公交車，上午7點鐘，每輛車都塞得滿滿的，甚至會堵車。這十年來，中國、日韓的老板們在當地開了很多服裝廠、鋼鐵廠，坐早班公交車的主要是上班的工人。

周二的仰光市區，道路十分擁擠

“工人的工資一般就是一千塊錢，他們是不可能消費得起當地的一些酒店、餐廳的。”余雨補充。

所以超市里兩塊錢一聽的可樂，對普通人來說，也算是“奢侈消費”。他們一般選擇在露天菜市場里吃飯，約5元人民幣就能對付一頓，主要是拌面、炒飯、炸魚皮之類的快餐。

而基于游客衍生而來的出行、住宿、餐飲等服務行業，其實是當地人所能觸及的一份“高薪工作”。舉例來說，一次人力車服務收費是1500緬幣，折合人民幣約5元。一天只要能接上7單，就已經達到了仰光工薪階層的平均水平。

只不過，某些眾所周知的問題不被徹底解決，緬甸的旅游業，短期內恐怕很難恢復。

我們通過飛豬、攜程等在線酒旅平臺查詢，發現目前以緬甸為目的地的跟團游項目很少，幾乎“屈指可數”。有從業人士向我們解釋，因為客源太少，缺乏性價比。

這幾乎是某酒旅平臺上，緬甸旅游的全部項目

《封面新聞》采訪了在緬甸從業5年的向導小張，他表示：“今年上半年提供的向導服務還未達到2019年疫情前規模的十分之一，現在一個月只能接待10至20人，且80%為商務考察，目前入境緬甸，還需要繳納50美金用來購買官方的保險。”

成都環球國際旅行社武侯分社總經理明月表示：“疫情前的包機業務，一周四次成都直飛仰光，每月大概出發2000人。現在基本無人問津，偶爾有去過的老客咨詢線路恢復狀況，又被安全問題勸退。”此外，目前成都沒有直達緬甸航班，這也限制了緬甸游市場。

余雨稱她了解到，目前福建出于安全考慮，要求居民前往緬甸前，需要先向當地派出所進行報備，否則不讓去。“我們工廠之前派技術工人去緬甸，機票都買好了，結果因為報備問題沒能去成。”

當我們向受訪者詢問安全問題時，他們普遍認為仰光的治安還可以，“別去緬北就行了”。但同樣的問題，擺在游客面前就是另一番考量。

為了工作，“還可以”的治安似乎能夠被接受。但對去玩的游客來說，“安全”永遠是首要的考量。社交媒體上，有做緬甸旅游項目的人，以“緬甸除了詐騙，還有美景”為標題發帖。讓人一時間分不清這是“高級黑”，還是真營銷。

曾經，定價300—400美元每位的緬甸蒲甘“熱氣球之旅”，讓全球游客排隊爭相乘坐，以俯瞰滿地的佛塔、欣賞日出。疫情期間，這一項目間歇性停運。

今天，疫情已然消散，但蒲甘的熱氣球，許久沒有升空了。